刚刚结束的第二届平遥国际电影展，很像一个电影人的“乌托邦”。业内大佬在这里给人感觉，就像邻居家的二哥或三叔，你可以园区偶遇李沧东、王小帅、杜琪峰、拉夫·迪亚兹、阿伯德拉马纳·希萨柯等知名大导，点点头擦肩而过，全无芥蒂。但另一方面，它又极具中国特色，山西省委书记骆惠宁亲临考察，赞助商陌陌的海报，贴满园区。
10月末，知名导演、平遥国际电影展创始人贾樟柯已回到北京，生活依旧忙碌，下一步行程是飞赴美国。此前的10月11日-20日，电影展在古城平遥如期举行。他的工作状态是，深夜开会，早上如期出现在大部分活动现场，担任主持或者单纯站台。“我是在开幕前一周到达的，（今年在电影展投入）总计加起来三周的时间。”10月19日，贾樟柯对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说，声音略有些疲惫。
比贾樟柯更早到平遥的，是幕后团队。平遥电影展有限公司CEO梁嘉艳透露，公司负责主办电影展，同时负责平遥电影宫的日常运营，全职雇员40人左右。电影展期间，所有工作人员（不含第三方供应商）大概600人，志愿者占一半。“每天大概可以睡3、4个小时，整体工作节奏是公司化的运作。”梁嘉艳称。
对平遥宣传部副部长赵财茂来说，从年初，平遥国际电影展筹备工作就已开始着手。平遥旅发委主任侯世俊在10月17日告诉记者，两月前，县里已开始全面筹备电影展，此前，县里重心是平遥国际摄影大展、平遥国际雕塑节。两位政府官员，全年均有着繁忙的工作日程。
在电影展期间的专访中，平遥国际电影展艺术总监马可·穆勒向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坦承，与国内乃至国际电影节相比，平遥电影展显得风格“迥异”。比如，它专注艺术片，有着合适的放映规模，世界范围内罕见的独立园区，给予每一部影片合适的曝光度。“不管是剧组、制片、发行、销售，每部电影的代表，他们一坐下来，看我们这么放他们的电影，都会觉得被尊重。此前，我也只做洲际级别的电影节。”他说。作为国际知名策展人，马可·穆勒是威尼斯国际电影节历史上任期最长的一届主席，此外，还先后担任佩萨罗(1982 - 1989)、鹿特丹(1989 - 1991)和洛迦诺(1992 - 2000年)电影节主席，曾获中国政府颁发的“国务院荣誉奖”。
2017年，第一届平遥国际电影展的报名影片数量为400余部，时隔一年，今年报名影片数量达到1200余部，增长了300%。最终展映的55部影片来自25个国家和地区，其中45.5%的影片为全球首映，50.9%为国际首映，76.4%为亚洲首映，98%的影片为中国首映。
平遥电影展模式，山西官方总结为“政府指导、影人主办、市场运作”。它体现在，平遥县政府为影展提供了所有基础设施投资及千万级别的经费补贴，运作由贾樟柯团队负责、赞助商广告布满园区及植入活动。马可·穆勒透露，电影展筹备初期，经费，是很大的问题。
对于政府支持，贾樟柯给予了充分回应。10月22日，平遥电影展有限公司召开了学习落实骆惠宁书记调研讲话精神座谈会，贾樟柯表示，“这是一个创新模式，这是骆书记对电影人的信任，我们要不辜负嘱托，用更加专业的理念和服务，回馈大众。”
值得一提的是，作为影展承办方的平遥电影展有限公司，是一家混合所有制企业。启信宝显示，贾樟柯持股80%，平遥县国资持股20%。
电影人“乌托邦”
坐满500人的“小城之春”影厅在片尾字幕全部放完之后才亮灯，集体鼓掌，观众一个都没走，接下来，是主创交流，结束后，全体观众起立，再鼓掌。这是平遥电影展寻常却又透着庄重的一幕。
在主创交流中，大家谈论艺术与道德，提问者中，有学生、从业人员、文艺爱好者、也有评审，同时，也有逐梦的导演，将剧本奉上，一切显得平等、自由。电影展期间记者屡次碰到评审团成员李淳，他在看电影、园区闲逛、古城外吃馄饨；英皇电影前行政总裁利雅博是园区常客，参加酒会、观影、陪着夫人吃园区快餐；知名演员凤小岳四处逛来逛去，这里没有明星，只有电影人。
在平遥一角的活动中，各大院校学子谈论着自己的拍摄计划，谈着电影要深入实际，关注真实社会，丝毫不理会园外的繁杂世界。“虽然外界更爱剧情片，但我的电影就是没什么剧情。”青年导演黄梓在新影人推介会上说，脸上带着一丝笑意。他凭借并无多少剧情的作品《慕伶，一鸣，伟明》，获得2018年平遥国际影展WIP最佳导演。这里是平遥电影展，多位业内人士眼中，最纯粹的国内电影节。
平遥电影展给人的感觉灿烂而干净，背后则是多方资源聚集。以备受好评的平遥电影宫为例，其位于平遥古城西北角、原柴油机厂园区内，拥有6块银幕，共计2200个座位，建筑面积1.1万平方米。电影宫包含一个露天剧场和五个室内放映厅，均配置国际一流电影展标准的放映设备，支持3D、4K放映。除放映设施外，还配套论坛活动空间、展览空间、新闻中心、贵宾沙龙、书店、餐饮与零售等多个综合空间。电影宫为中心的园区，是平遥电影展的举办地，罕见的满足了电影节近距离观影目标。
这一完备的设施，是由平遥县政府投资7000万改造而成。“电影宫的基础设施基本上是平遥县（政府）承建的，观影设施、软装修之类是电影展公司来做的。”电影展结束后，赵财茂在接受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采访时透露。当时，他正在准备电影展的总结材料。
除此以外，平遥政府还承担着电影展所邀请的60余家各级媒体记者的接待任务。记者了解到，三年内，平遥政府对电影展有着千万元级补贴，可以对比的是，同样蜚声国际的平遥国际摄影大展，年补贴只有200余万元。“为了电影展顺利举行，我们还进行了环境整治。”侯世俊说。
除去政府鼎力支持，还有赞助商倾力解囊。今年赞助商包括陌陌、广汽传祺、汾酒、可口可乐等。“我们有很大一部分办展的资金是来自于商业合作，到今年占到了总体费用的五分之四，是从市场找到的。只有用这样的方法，才能够让平遥国际电影展在市场的活水里面良性地运作下去。”前述采访中，贾樟柯告诉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
对于合作模式，电影展结束后，陌陌公司市场总监何宽以书面形式回复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双方将在资金、青年导演计划、平台宣传等多方面产生交集。“电影展聚集了电影业优秀的创意、人才，陌陌希望通过对优秀人才的扶持，通过电影展这个平台，和优秀的人有更多更深入的创意和内容合作的可能。”何宽如此表示。
位于聚焦点中央的贾樟柯团队更是忙碌。贾樟柯忙于接待与布道，马可·穆勒亦游走在行业人士及各大论坛、发布会中。“贾导太忙了，确实没时间。”这是记者听到的最多回复。
团队成员亦在加速前进。“我们是三人间，但和室友几无碰面，因为他们都太忙了，回来太晚。”有工作人员如此告诉记者。
平衡术
导演贾樟柯，有着多重身份，全国人大代表、电影展创始人、制片人、编剧、企业法人。繁杂身份外，他又是个立志“闲散生活”的艺术人，曾对外表示要脱离现有生活，去山东、贵阳某地租房开始新生活，又自承“这些想法常常被压抑下来，这是不可能的”。
对于自己身份定位，贾樟柯并未明确回应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他只表示，效率更重要。“我应该已经有将近20年没有去过迪斯科、卡拉OK了，都是我的爱好，其实时间，只要你不去玩，用在电影上，蛮多的，更关键的是效率。”
对于在众多事务中创立电影展的原因，贾樟柯对外解释为“希望有一个来自中国本地的策展，能够让世界了解这些最新的中国年轻电影人”。
马可·穆勒则向记者透露了更多。他称，贾樟柯试图打造全国艺术电影放映联盟，而平遥电影展，是其中重要一环，种种原因，全国艺术电影放映联盟进展有限，电影展率先落地。“联盟有密切的关系。我们一个非常重要的任务是，除了每部影片本身的审美价值，也得进一步给所有的中国发行（方）介绍，这些电影也会有市场价值。”马可·穆勒说。
全国艺术电影放映联盟官网显示，这是在电影局支持下，由中国电影资料馆作为牵头单位，联合国内主要电影院线、电影创作领军人物、网上售票平台等多方面力量，共同发起的长期放映艺术电影的社团组织。联盟的共同发起者包括中国电影资料馆、华夏电影发行、上海暖流文化、万达电影院线、安乐电影、北京微影时代6家公司。启信宝显示，贾樟柯拥有上海暖流文化38.88%的股权，为受益所有人。
马可·穆勒之所以参与，很大程度上，亦是看上了中国广阔艺术片市场。他自己也笑称“此前只做洲际电影节”。
马可·穆勒表示，按照人口比例，中国很有可能成为世界第一大艺术片国。“我跟亚马逊（Amazon）的人聊平遥电影展，他们问我的第一个问题是，你们估计（中国）会有多大的（艺术片）市场，多少的观众？我说，最起码是4000万，他们回应是amazing（特别吃惊）。”马可·穆勒还认为，现在，美国决定艺术片市场，未来，主宰者将是中国市场。“我不希望威尼斯电影节也有（交易）市场，因为威尼斯电影节还没有结束，多伦多（电影节）马上开始，在多伦多会找到一个合适北美发行的，就会影响全球各国的发行。”
中国影协理论评论委员会理事、《看电影》杂志主编阿郎也看好中国艺术片发展。电影展期间他对记者表示，随着互联网推进，中国艺术片市场增长很快，“3-5年就会有成果。”
政府明显又是另一番逻辑。有官员向记21世纪经济报道者分析，山西省委对于电影展尤其重视，一定程度上，这是山西对外开放的门面之一。“它（平遥电影展）已经成为山西深化全面对外开放的一张新名片、还有力带动了山西文旅产业的融合发展等。”骆惠宁在考察中如此表示。
平遥县对于电影展自然是大力支持。侯世俊表示，平遥政府的想法是，利用影展拓宽品牌，同时，引进电影产业园，摄影棚、创作基地等。他也坦承，电影展对于客流拉动实际有限，更重要在于长期影响。“（产业发展上）政府就是搭建平台，做好规划，吸引投资。”侯世俊说。
电影展落户平遥，九成文化旅游投资董事长王在盼是中间牵线人。记者了解到，在2016年，贾樟柯透过王在盼向平遥县政府表达了电影展落户的想法，随后县、市两级政府联动，项目很快落地。马可·穆勒透露，在之前的2015年，电影展就已开始筹备。
相对县政府，贾樟柯团队明显占据着优势，政府更多是“服务性”角色。有政府工作人员透露，电影展组委会的很多进展，经常性对县政府相关机构保密，这让工作开展“不是那么顺利”，对此，影展工作人员回应称，涉及很多嘉宾信息，本身变动也很大，“有些事我们自己也不确定”。
赞助商逻辑相对简单。何宽表示，陌陌与贾樟柯有着密切渊源，2015年，贾樟柯应邀为陌陌拍摄了年度广告片，在那之后，陌陌高层和相关部门都与贾樟柯保持密切的联系。此外，则是双方价值观的契合。贾樟柯告诉记者，“谈定陌陌的合作，只打了一分钟的电话。”
梁嘉艳也介绍，陌陌、广汽、汾酒的合作，均缘起与贾樟柯的合作经历。“我们也希望通过成功的合作案例，给予周边品牌更大的信心，让他们能加入进来。”
变与不变
第二届平遥电影展结束后，转而将至的，是第三届，也是政府补贴的最后一年。对此，平遥电影展也有着自己的变与不变。
贾樟柯表达了自己的乐观。他称，虽然还未得到最后数据，但相信第二届电影展应该已经做到了收支平衡。“我非常有信心，从第四年的时候，商业合作筹措影展经费，是不成问题的。”
梁嘉艳向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透露，影展的预算，一年在4100万左右，涵盖策展、技术投入、宣传、制作、客务、日常运营等方面。“场馆的维护、新设施的投入也是我们一大开销。”
马可·穆勒表示，平遥电影展精品电影展的模式不会变，同时将继续控制展映影片数量。“10天50部（实际55部），数量刚好，（其他电影节）结构、规模太大，但我们的电影展，不仅是为电影人服务，也为观众服务。这个量刚好。”他说。
进军艺术片交易市场，或是下一步棋。对于是否开设交易市场，贾樟柯并未明确回应记者，10月26日，马可·穆勒回复记者称，一直在讨论这个问题。明年大概有可能。“别忘记我们还是‘电影展’，如果能改成‘电影节’，一切都好办一些。”
贾樟柯对话杜琪峰
贾樟柯对话李沧东
对于马可·穆勒的说法，阿郎表示，目前，申办“电影节”从政策上有着一定难度，他也认为，艺术片交易市场，有着大市场支持。“国际（市场）对国内有很多需求，他们需要更通畅的市场交流。”
平遥政府也在做一些改变。赵财茂披露，未来，电影展“市场主导”的模式，将成为主流，平遥国际摄影大展也将有类似尝试，此外，县里也在为此进行机构调整。
另一头，平遥电影展对于电影人的改变切实发生着。青年导演唐永康在电影展结束后告诉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通过平遥电影展，阿里影业有意向收购其电影《周军的行走》成片，并预投下一部电影。鹿特丹电影节光明未来单元等待消息，慕尼黑国际电影节已经向其发送正式邀请，影片海外版权也在推动中。“平遥电影展对年轻导演，真的很有帮助意义。”唐永康说
来源：21世纪经济报道，表姐看电影
